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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耕亭:天涯赤子乐丰年
发表时间:2019-1-21 来源:海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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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的乐耕亭位于海瑞故居的趣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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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修的乐耕亭虽然不是在原址,并不妨碍后人睹物怀古。

  在海瑞故居(今海口府城红城湖路175号)的趣园内,有一座仿古的六角亭。它乍看并不起眼,原木色亭身,没有雕梁画栋、重檐飞角,只是一座茅草顶的单檐单体凉亭。凉亭的正面毗邻书斋与花厅,背靠临街的矮墙。靠外墙的一面,疏窗摇影,阻隔却不拒绝闹市的喧嚣,可谓是古雅素朴、不减清幽。但亭内诗匾以及亭边碑记却向世人昭示,这亭的前身就是始建于明代的乐耕亭(故址在今府城西北二里许,红城湖西畔的墨客村)。500年前,琼州第一流的文人墨客曾在此弈棋观稼,聚而论道。

  海瑞曾满怀无限敬意作《乐耕亭记》,以彰显建亭者的“仁笃俭约”之行;有“海天孤鹤”之称的唐秩曾来此访友看棋,即事成诗。亭子的主人就是大学士丘濬的曾孙——丘郊。

  建亭引非议 海瑞来正名

  丘郊,字汝贤,号西野先生。他幼时曾授业于塾师海贞范门下,后承祖荫被授予尚宝司丞的闲职(正六品)。丘家与府城东厢的攀丹唐家世代交好,素有姻亲关系,丘濬的三夫人就出自攀丹唐氏。到丘郊这一辈,后来官至户部侍郎的唐胄将长女嫁给丘郊。唐胄有三子三女,除了三子唐稼早夭外,二子唐穆和唐秩都和丘郊过从甚密。

  海瑞也住府城西厢的金花村,和丘家是近邻。可海瑞起初对于这样一个承继祖荫的豪门之后很不屑,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当闲职享俸禄的纨绔子弟罢了。然而日久见人心,在与丘郊交往数年后,他亲见丘郊是一个品行端方的贤人,不仅生了欣羡之情,还常感叹自己和他比起来有点自愧不如呢!据说丘郊想把祖产中丰沃的土地让给胞弟丘祁,丘祁推脱不肯,丘郊说我承继祖荫有了官俸,这些土地就不需要了。出自世禄之家而兄友弟恭、谨守礼仪且不失法度,这才是真正的难得啊!

  明成化初年(1465年),丘濬在城西北二里曾建学士庄。之所以在家乡修了个别墅,是因为他考虑到琼岛自古缺少高人胜士,因而也就少了可以赏心会意的地方,以致于“藏修之暇,求一息游之处,不可得也”。(丘濬《学士庄记》)这学士庄正堂三间,名曰“瞻玉堂”;两翼各有一室,名为“曝日”“凉风”。学士庄年久而废,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丘郊在瞻玉堂遗址西边的墨客村新建一亭,取名“乐耕亭”。丘郊就在此处带领仆役佃农耕种劳作,可见“乐耕”并不只是一个虚名。

  初建乐耕亭招来不少托名孝义的指责和非议:“不此之葺而顾彼营焉,裕祖之蛊,非孝也。”(《乐耕亭记》)“不忠不孝”在封建时代大概是最有份量的骂人话了,那怎么建了个亭就不孝了呢?“裕蛊”一词出自《周易·蛊卦》,“裕”指宽裕,引申为使……滋长;“蛊”就是蛊惑。原来,丘郊曾祖丘濬在《学士庄记》中说过:“世业虽以士而率,亦未尝废农,盖仕者其暂而耕者其常欤!”丘家虽然从七世祖学正公以来,世代都有出仕当官、荣享俸禄的,但并没有弃绝农事,身上有功名却短期从事农业生产的情况也是常有的。那些闲言碎语大略是批评丘郊出自高门世家、书香门第,但不务正业,成日里观稼督种,这“乐耕”等于姑息滋长了祖上留下的祸根儿,因此是不孝的行为。

  背负着莫名的诋毁和污蔑,丘郊将建亭的意旨说给海瑞,并拜托海瑞为之做记。海瑞听后既惊讶又欢喜,赞叹道:“贤哉!先生乐耕之意乎!”他十分敬佩丘郊修亭自勉的行为,并借西汉名臣贾谊的《论积贮疏》来批驳那些不重视农业生产的假儒士。海瑞说,不在士农工商军这五行的“游惰之民”自然为人所不耻,可世人却忽略了一些儒士贵胄更是成日游手好闲、奢侈淫逸,这才真是为害不浅呢!

  农业是国计民生的根本,丘郊为士为农、且耕且读,不做不劳而获的社会蠹虫,丘家有这样子孙才是真正的不辱祖上,光耀门楣。修乐耕亭的目的若只是停留在供人玩赏取乐上,那才是殃祸啊,哪里还谈得上孝呢?海瑞最后夸赞道:《诗经》中“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大意是上天赐予给你的孝顺子孙永远不会少)的话说的就是丘郊。

  良会佳时 不负芳年

  海瑞不仅为丘郊正名、为乐耕亭正名,也为躬身事农的仁笃俭约正了名。他不仅为亭作记,还写了一首流传更广的《乐耕亭》诗:

  源头活水溢平川,桃色花香总自然。海上疑成真世界,人间谁信不神仙?

  棋惊宿鸟摇深竹,歌遏行云入九天。良会莫教轻住别,每逢流水惜芳年。

  诗歌描绘了乐耕亭所在的海上芳甸的灵秀之景。据《海忠介年谱》载,海瑞作此诗时32岁,距他1553年任福建南平教谕还有近十年的时间。在家乡读书的漫长岁月中,海瑞曾和丘郊以及唐胄的长子唐穆、次子唐秩等琼州士子在城西以文会友、聚而论道。因为墨客云集、人文荟萃,此地索性被称为“墨客村”。墨客村中乐耕亭,与丘氏正堂可继堂隔湖相望,四时皆花色妖娆、玉蕊吐芳、水石清华,正是一派自然天成的好景色。如此美景,似幻似真,登临此亭,仿若进入传说中的仙境,那你我以及生活在这奇甸上的人们,不都似神仙一般么?这里远离喧嚣纷扰,却可时闻文人雅士弈棋落子的响动。天地间寂无人声,竹林中栖息的山鸟被落棋声惊起、决起而飞,歌振林木、响遏流云。

  然而若只贪图这份鸟语花香、美景良友的安适惬意,海瑞就不是后来的海忠介公了!

  人生长恨水长东,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看到奔腾不息的流水总会感叹逝者如斯,源流活水带来盎然的生机,却也将人的青春韶华无情带走。美好的相会可堪流连,但是珍惜时光、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才算是真的不负年华。这些士子中,唐穆(字养吾)在嘉靖十七年中进士(1538年),后来官至礼部郎中,为人雅朴,有其父之风;同年登科的还有会试第三的府城甘蔗园郑廷鹄,为官公正廉明,著述等身;海瑞从侄海鹏早海瑞三年中举(1546年),官至广西梧州同知;海瑞在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中举,书《治黎策》,传颂一时,此后两次入京会试均名落孙山,其中作《平黎疏》《上兵部图说》等阐释自己建立海防、治理黎区的思想。功名之路虽然异常坎坷艰辛,但天涯赤子拳拳之心于此可见一斑。

  先忧后乐今谁有?清人王廷傅在《乐耕亭》中曾咏道:

  墨客名亭构,西郊乐服畴。宝丞传世泽,忠介赋来游。

  槛外清风送,源头活水流。玉堂瞻仰久,遗迹亦千秋。

  用拙存吾道 祈祝丰年乐

  唐胄次子唐秩(字存吾、水竹,号海天孤鹤),也就是丘夫人的兄弟,是琼州雅士中比较特别的一个。他做府贡生的时候,有道家方士授他道书,从此对道教产生浓厚兴趣,对符篆之术尤为精通。明世宗朱厚熜晚年曾命御史访求天下方士及符箓秘书。1564年十月,唐秩入京,祷祝求雨、符水驱鼠,莫不应验。因为驱邪有功,被授予任太常寺博士的称号。这虽然带了些许神秘色彩,却也算是不失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仁心。唐秩来乐耕亭拜访丘郊时,写过一首即事诗:

  竹底围棋看亦清,到人败处也心惊。蝶随香影忽飞入,鸟爱浓阴时宿鸣。

  饮酒计杯应怯病,倚栏无话不胜情。生来幸会丰年乐,一片黄云接郡城。

  (《访西野兄乐耕亭,竹下看弈即事》)

  乐耕亭周遭茂林修竹、鸟啼蝶舞,做个局外人看好友弈棋可说是“旁观者清”了。然而他看到棋败处也不免心惊,或许这棋盘上的厮杀对决就是世间万象的缩影吧!芸芸众生寄身于世,道家讲究个收心求静、养精固本。举杯小酌怯病延年,倚栏闲话世道家常,亲友间的浓情胜意就在亭下对饮的絮语中。“农家值丰年,乐事日熙熙”,此时一片黄云逼近府城,雨水将至,唐秩由衷地欣喜:能逢上风调雨顺的丰收年景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啊!

  世人都在传唐秩的仙风道骨、倜傥风姿,却鲜有人探寻他潇洒飘逸背后的入世情怀;也有人欣赏他笑游海宇、自拟挽辞的狂放不羁,却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嫉恶如仇、难矫时弊。唐秩胸中隐藏着静水流深的万千沟壑,却把劲流狂澜化作一首看弈即事的小诗,仿佛朴拙俭约的乐耕亭也养成了惯看春风秋雨、四时变迁的气度。 (特约撰稿 张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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