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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文献古人情 怀沙亭里怀白沙
发表时间:2019-1-7 来源:海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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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献章画像(资料图片)


  明弘治十年(1497年),湖广石首(今属湖北荆州)的汪廷贞任广东海北盐课提举司提举,寓居琼州境内,并在沿海的大小英、感恩诸场建立社学。他置办义产作为学子求学的费用,以培养琼州子弟中的青年俊秀。其中小英场位于琼山治西十里,汪廷贞修书一封,邀请他的老相识——岭南大儒陈献章前来讲学。

  陈献章的教泽能否惠及一海之隔的琼州?汪廷贞又做了什么让陈献章以及后人感铭于心?

  静坐苦读开学派

  声名日盛扬海外

  陈献章(1428-1500年),字公甫,广东新会人。他是处士陈乐芸的遗腹子,自小受到家族的精心栽培。七岁入私塾,十岁其母林氏便仿效孟母择邻而居,举家迁至白沙里。据《明儒学案》记载,陈献章身姿修长,亮眸如星,右脸七颗黑痣,排列得如北斗七星一般。他曾梦见自己抚弄石琴,声音清越。高人一语道破天机:“八音中石制的乐器最难演奏,你能让石琴乐音如此美妙和谐,他日定会悟得大道啊!”因而他自号“石斋”以自勉。

  陈献章天资极高,过目不忘,读到《孟子》中的明天理、适天性的“天民”,便慨然叹道:“做人就该如此啊!”可谓少年便志存高远。

  他于正统十二年(1447年)乡试中举人,次年会试中副榜进士,入国子监读书。其后又曾从学于江西名士吴与弼(1391-1469年,号康斋),回乡后在白沙里小庐山麓之南建了座书舍,号曰春阳台。日日专心静坐,参悟事理,足不出户。据说为了减少外界干扰,他的饮食等均由家人从墙上所凿一小洞递入。十年冥思苦学终于悟得大道,后开坛设教,声名日著,世人尊称其为“白沙先生”。

  虽然曾被举荐入京,复游太学,但终因性情耿直,得罪权臣,科场之路再难顺遂,之后便一心精研学问,居乡讲学。白沙先生于诗书无所不精,于至理通达洞明,独开“以道为本,以自然为宗,学贵知疑,学贵自得”的江门一派,并于明万历十三年(1585年)成为广东地区唯一一位配享孔庙的明代硕儒。

  琼州人士多有仰慕白沙先生学问修养的文人后生。明孝宗弘治三年(1490年)的进士夏升(?-1519,字景熙,号东庵)是琼山海南卫人,官至太常寺卿。他借请假回琼州探亲的机会,特地去江门拜见了白沙先生,洗耳聆听了白沙先生的教诲后,领略到其身心性命之学与世俗那些追逐名利的口耳三寸之学之间境界迥异。两人相谈甚欢,临别前白沙先生亲自将夏升送上官船,且于舟中对酌畅饮,浑然不觉夜幕降临。白沙先生以诗相赠:

  春日春风江漾沙,官船未发对山家。山杯一举山翁醉,笑点青藜数岸花。

  (《陈白沙集·赠夏进士升》)

  这首七绝于摹描叙事中尽显潇洒,带着一种“鸢飞鱼跃”的自然、自得之态,将他所谓的“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的风采神韵点化到眼前具象的春日、春风、春江、春山之中。夏升能与陈白沙意气相投,足见两者同为雅怀恬静之人,后来琼州府城丁字街“琼南秀气”的牌坊就是为表彰夏升而立。

  乐古怀沙志思慕

  莫失莫忘存初心

  汪廷贞和陈白沙交往颇深。他初到琼州任上,就将一封谈及自己近况以及诗歌的信札连同一匹精致的葛布不远千里托人送给陈白沙。路过儋州时,汪廷贞游览了苏东坡谪居此处亲历的载酒堂,兀坐堂中,思接千古,想到自己也是游宦海外,不免岑寂。可忽然接到信使渡水送来的白沙先生回信,信中陈白沙赞赏汪廷贞治郡兴学的想法乃是“修古循良之政,以及海滨之民”。汪廷贞喜出望外,海内能存一知己,身处炎荒瘴海的寂寞与苦楚也一扫而光!

  他仰慕白沙先生不累于物、不溺俗学的学养修为,便修书聘请白沙先生赴琼讲学。可惜此时的陈白沙已经年逾古稀,身体状况不大好,想成全老友的一片赤诚也是力不从心了。弘治十一年二月(1498年),71岁的陈白沙婉拒了邀请。

  虽寸简尺牍,但情谊敦厚。汪廷贞将陈白沙回札以寸许大的字录在了高五尺、宽两尺多的一块石碑上,立碑建亭以示不忘,且直呼此亭为“怀沙亭”。不久,陈白沙又收到了汪廷贞新建的包括怀沙亭、冷香桥、慕竹楼等景观的书院画图。汪廷贞希望陈白沙写一篇《慕竹楼记》以示对先贤的追慕,陈白沙病中难为长文,便复小诗四首(《琼山县志》录三首)——

  海边西望海云遮,何处怀沙不见沙。壁上画图君试看,冷香今日落谁家?

  忽然土木见经纶,岭海于今一使君。忙杀多年簿书手,可能谈笑启斯文。

  独怜不见竹坡翁,慕竹楼高月已空。欲点山茅照西所,一瓢无计引春风。

  从诗中可知,慕竹楼得名自贬琼先贤苏东坡,可惜斗转星移,那个房舍前不可一日无竹的东坡居士已经作古。“身居万物中,心在万物上”,陈白沙从白沙里西望琼崖,海云遮目却心如明镜。世上有太多标榜修古崇德之名的虚浮流泛之辈,而汪廷贞笃行修古之实,这番功业让他由衷赞赏。他曾说,“文章、功业、气节,果皆自吾涵养中来,三者皆实学也”,透过画图,他看到了有志于边地治理的汪廷贞不仅胸怀锦绣,且让这些寄寓着对贤士大儒企慕之情的亭台屋宇崛地而起。

  陈白沙一生桃李满天下,据传其学生有一百六十多人,上有台阁首辅梁储、尚书湛若水,下有士农工商各界人士。他也想以一颗师者仁心提振琼州士子向贤之风,可惜人到暮年,无余勇可贾,只能望洋兴叹了。怀沙亭建在了琼崖,就堪比一幅意境幽微的留白画作,白沙虽未至,它却伫立在海天茫茫中静待后人的追慕与评说。

  三月,陈白沙在写给得意弟子湛若水的信中表达了对不能赴琼的遗憾:“海北汪提举向慕亦切,作怀沙亭于海上。此外有修古书院(后改为乐古书院)、冷香桥之作,所费不少、恨无以成就之耳。”此时距已愈七旬的陈献章去世还有两年,没想到充满盛年英迈之情的汪廷贞先逝,徒留陈白沙在悼词中“修古日新,怀沙匪堪”的感叹。

  典型今尚在

  千载惟德馨

  怀沙亭于明末战乱一度被毁。据琼山后学林瀛所撰的《重修怀沙亭碑记》中说,怀沙亭的坍塌处不知何时突然长出了一棵大榕树,如伞盖一样庇佑着故址。乡绅陈家修、柯呈秀等人见此异象,觉得非常神奇,便邀众人捐款重修了乐古书院以及怀沙亭。从此,这里文教日兴、士风大振,前来拜谒者络绎不绝,这都是有汪氏的求贤若渴珠玉在前啊!后又经百余年沧海桑田,书院房舍屡次坍塌,但是怀沙亭碑却一直如有神灵护佑,岿然不动。

  清道光年间,廪生陈瀛(字宾门,琼山大小英人)安贫好学,得到乡人的敬重。他与柯呈秀的孙子柯拔萃等人组织乡人修复义学。可惜的是陈瀛为此事心力交瘁,义学未竣工便撒手人寰,后续工作由柯拔萃主持完成。后来,官府每年拨钱40千文作为聘请教师的费用。

  斯人已去,但陈瀛与郑瓒、林氏父子等人的唱和之诗都刻在了怀沙亭中,无不是感慕白沙先生学问的高山仰止(林桂:“从古贤豪人共慕,流徽还觉媲前明”)以及陈、汪二人的深情厚谊(林瀛:“海北音书良友意,岭南文献古人情”),也不乏对琼州文教日益兴盛的文化自信(林润:“海岛衣冠文既盛,江门风月景非遐”)。

  清康熙朝进士王承烈与其子王廷傅也曾吟咏过怀沙亭。王廷傅还借五言长诗《怀沙亭怀古》抨击时弊,痛斥当时学者做人见识寡陋、迷信权威、巴结权贵、盗取虚名,而且在学风文风上言过其实,不知实践出真知,却一心钻营科举考试,只关注结果,不看重内在修为。(“窃叹今学者,载籍徒乞灵。文章矜时尚,功名盗虚声。所见多孤陋,所邀慕殊荣。叨博过情誉,莫知耻躬行。徒为科举学,外重而内轻。”)

  他倡导记取白沙先生的教诲:修身立命应该存诚心、去私欲,胸怀坦荡、内心机警,不倚赖外物,静中悟大道。主动弃绝对权威的迎合与谄媚,自己脚踏实地去研究学问,这样才算是不辜负“怀沙”名亭之意。(“存诚性自定,去私物莫撄。中怀坦荡荡,内念常惺惺。江门遵遗教,静坐毋将迎。不负名亭意,披书手不停。”) (特约撰稿 张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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